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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揭阳江钱顺弃母 阴合门白钦下狱

小说:讨孙平叛传作者:灭雷金仙字数:8692更新时间 : 2024-10-11 20:25:20
    诗曰:

    莫使强梁逞技能,挥拳捰袖弄精神。

    一时怒发无明穴,到后忧煎祸及身。

    莫太过气免灾迍,劝君凡事放宽情。

    合撒手时须撒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

    话说当时那人闯进酒楼中,一把拦着穆春,众人看时,原是个渔人来此。那渔人身材长大,赤须黄发,铜钟般声音,穿着领青绸衲袄。正是那揭阳三霸之一,绰号赤须龙的费保便是。随后跟着的第二个好汉卷毛虎倪云,生得瘦长短髯,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;第三个卜青黑面长须,第四个狄成骨脸阔腮、扇圈胡须,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。穆弘见费保归来,便道:“费家兄弟,这外来小厮煞俺们揭阳镇上的威风,怎得来与他说情。”费保看清白钦面貌,松口气道:“兄弟有所不知,这人非同小可,亏我归来及时,险些坏了大事了。”穆春道:“哥哥此话便不中听,杀这小厮有甚么不紧!休说他是县官驸马,便有利害,俺们这里兀自要和大宋皇帝做个对头的。”费保喝道:“你这厮好大胆!也不看看我们这几家都是谁开的产业,若来此出事,到时都去做那倒街卧巷的横死贼,那里去饔飧!”穆春睁着怪眼道:“这小厮敢情会是皇帝老儿不成?”费保道:“我对你说时,惊得你尿流屁滚!这人姓白名钦,是那杨律家的上客卿,倘若在俺们这有了闪失,我等到时都要切做刀板面了!”穆弘大惊道:“怎会是如此?”费保忙叫李立把白钦搀扶起来,靠在凳子上,费保道:“你速去和碗解药来。”李立便去里屋调一碗解药出来,费保接过解药,捰起袖子,扯住白钦耳朵灌将下去,见那白钦气色回转,费保方才松口气。穆弘见此便道:“倘若真是如此,杨家主可知此事了。”费保道:“从酒楼那便知了,今日本是轮那浔阳江上渔民参见交钱,他知晓此事,因料白钦应是跑到李立兄弟的酒店这了,连忙叫我来看,所幸未出大事。”费保话音刚落,就见杨律早带着童威、童猛两兄弟并着十来个鱼牙子,已是迈步走入店中。众人见了,连忙做一个礼。杨律没有回应,只是去看白钦情况。

    没过半个时辰,就见那白钦如梦中睡觉的一般,爬将起来,看了杨律,说道:“大哥怎的来了,我却如何醉在这里?这家甚么好酒?我又吃的不多,便恁地醉了。下回记着他家,回来再问他买吃。”杨律听完,松一口气,笑将起来,费保、穆弘几人也跟陪着笑。杨律道:“且都请各位兄弟到那浔阳亭上说话。”

    当时杨律、白钦、穆虎、穆弘、穆春、费保、倪云、卜青、狄成、李立、童威、童猛,共是十二个人,一起到浔阳亭上来坐下。穆虎辈分最长,做了主位。杨律见已人齐,便起身指着白钦,对几个人道:“几位兄弟,想来不曾会过我这白钦兄弟,今日有所摩擦,想来都是误会一场。常言有说不打不成相识之话。不如两折过了,权且在此罚酒三杯,一笑泯恩仇,都做个至交的弟兄如何。”白钦听了也举杯道:“小弟久在江湖听闻几位兄长大名。只是无缘拜会,今日闯了番名堂冒犯,便在此罚酒三杯,下不为例,望几位大哥莫要计较。”众人碍着杨律面子,又见白钦如此说,也只得举杯回应,罢休此事。杨律再叫酒保讨两樽玉壶春上色酒来,并些海鲜按酒果品之类。正饮酒间,费保又吩付酒保,做一尾酒糟鲤鱼辣汤,再切一份鸭子海参肥脍。几人饮酒中间,各叙胸中之事,一笑泯恩仇,不在话下。有诗为证:

    白钦一闹穆家楼,二品揭阳李立酒。

    若非杨律通天腕,谈笑一间泯恩仇。

    自此过后,白钦连着三四个月不敢再外出玩耍,一是杨律叮嘱,二是惹着一个祸端。看官,你道是甚么祸端?原来那日酒宴散后,众人各自寻路回归。杨律醉的利害,便让童威先送回家中,白钦也喝的不少,走路摇头晃脑,又不肯同杨律一并回,只要自己沿着小路慢慢回来,杨律便让童猛在旁照看,一并同行,便先和童威走了。

    当时二人正沿着揭阳江畔踱步,童威道:“你在此等候几下,我腹内翻江倒海,怕是需要找个地方出恭。”白钦道:“大哥先去便是,这江水清凉,我留此乘乘凉也好。”童猛道:“那你多留心,我先去了。”白钦道:“大哥慢行。”白钦见童猛走远,便把鞋袜脱了,放在江岸上,把裤腿望上挽了三转,两脚伸入江水中。感那微凉舒爽,白钦顿觉身心愉悦,扫除一身疲懒。白钦泡得乏了,便穿好鞋袜,正要走时,忽然听得一旁水上发出噗通一声落水响。白钦酒意尚在,全然忘却杨律叮嘱,乘着酒兴便循着声音去找。见那远处有几个家丁身着黑衣在那江边立着,手上举着火把,面前放着一麻袋,上面斑驳血迹,绕缠着几圈铁链,一头已是丢入水中。那几个家丁见这麻袋尚还在蠕动,便道:“家主,这老猪狗还有口气在,怕是……”话未说完,就见两旁几个人早举起手中棍棒,却要往那麻袋上打时,只见一人自那黑地里走出。

    白钦见时,那人六尺以上的身材,二十四五的年纪,白净面皮,一寸山羊胡子,身上穿着一领青纱绸缎。正是前些时日去杨律家中传达号令的官人钱顺。见几人要动手,笑道:“你们几个不用费手力,我家老母一向身子虚弱,年岁有近百,不死是为贼合情,丢水里便是。”

    白钦两耳不听太清,只零星听见百、情、便是几个字,以为在叫自己,便起身招着手大喊道:“白钦在这!”钱顺大骂道:“着鬼么,谁人在那!”几个家丁举着刀棍,去草丛里七手八脚地拖出白钦来,见其满身酒气,就道:“回家主,是个不知那来的醉酒汉,在这胡言乱语。”钱顺怒道:“这人来路不明,且给我一并丢河里去,省得多事。”众人应一声,便搭着手要把白钦抛入江中时,恰好那头童猛出恭跑将回来。见是钱顺在此,要做这事,连忙跑上去拉着道:“钱官人大人不记小人过,这是我本家表兄白钦,在这吃醉酒了,不知何事发生,多有得罪,还请念分薄面,饶他一回。”钱顺见是三霸中的童猛,便缓下语气道:“既然如此,下不为例,且快快带走。”童猛谢过钱顺,忙背着白钦,自那黑地里回童杨村去了。钱顺见了,也只叫把麻袋抛入江中,回府去了。有诗为证:

    钱顺愧生恩,弑母祭江忳。

    骨血拜所赐,乌羔可堪人。

    又有诗曰:

    埋子赡亲不得法,弃母抛江天亦察。

    非无郭巨釜金落,母活子存团圆家。

    旦日早时,杨律、白钦、童威、童猛各自起来洗漱完毕,杨律道:“昨日醉的五迷三道,不知可有事情发生。”白钦道:“我也不省事了,有甚糊突处么?”童猛道:“亏你来事,昨夜险些惹着个大虫了。”杨律问道:“甚么大虫?”童猛道:“具体事宜我也不知,就是那府衙里的太岁钱顺,昨夜带着好几个家丁在江边。白贤弟不知怎的说了几句胡顽话,差点惹火上身。”杨律道:“怪哉,他去那里作甚?”白钦揉着脑袋,想了一转,道:“我只依稀记得,那人是要把个麻袋抛入江中了罢。”杨律捋须思虑了一番,只道:“兄弟你莫小觑这钱顺!他是个大顽太岁,在衙门里颇有牵扯,我也不敢弄他三分。你怕不是误闯着个甚么事,这些时日,先且待在家中,莫要出门去了。”白钦道:“既是哥哥这般说,小弟依从便是。”

    且说那江州府衙中的通判钱顺,因那晚见白钦在浔阳江前见得自己做那般大事,心内好生不然。这日倒有个拽白人来同自家议事,也是那府衙中的一个幕僚,名唤江洪的,素来与钱顺关系匪浅,也与杨律有所交情。当时见钱顺面色不好,就道:“何事发生?”钱顺道:“这杨律府上近日里忽然冒出个门客,名唤白钦的,行事鬼鬼祟祟,着实可疑。昨夜本要被我拿着,倒吃那童猛几番搪塞过去,盘查不得。想我也是一朝廷命官,竟受掣于地痞,如何不惹人耻笑!自古道:恨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。只是奈何不得。”江洪笑道:“我当何事,原是如此,就有一计,先对付了杨律,便是绝了这白钦的后路。杨律这人十分机灵。若先对付了白钦,他若得知,必变了事,倒惹出一场不好。”钱顺道:“愿闻江兄的妙计如何。”江洪道:“那杨律素来爱与我唱贺诗文,研究墨宝。到时我便邀他来家中品鉴,将他一干人都瞒了。等到时你再令几个可以的人赚那白钦来府衙里。又遣人去杨律家中偷摸搜查,有无罪证,到时不愁板上钉钉。眼下只消半月之间,派几个伙计打探那白钦出行便是,一定没救。”钱顺笑道:“此计大妙,多谢江兄了。”

    日子最久,不觉已过了半月时间,白钦也是相安无事。这日早时,倒有一人来杨家拜访。白钦看时,那人衣着华美,风度有佳。正是那幕僚江洪。江洪见白钦面貌,心里已有了底气,便做了一礼道:“敢问杨家主可在?”杨律听得江洪声音,也是出来相迎道:“原是江兄来此,莫不是有字画可赏?”江洪笑道:“说的正是,近日小弟新得了一副墨宝。便邀兄长一同来品鉴了。”杨律大喜,当时便和江洪一并去府上。又对白钦道:“兄弟一人在家,切记小心为上。”白钦道:“哥哥放心去,兄弟记得了。”杨律便不再叮嘱,只让白钦在家中自行安排。

    不多时已是到了晌午时分,白钦百无聊赖,便去那院子里闲转,枕藉野树下扇风乘凉,忽听得一人叫唤,“那白净的俊后生,可能来帮奴家一帮?”白钦寻声去看,见那院外篱笆边上站着一个妇人,穿着一件绿纱衫儿来,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,鬓边插着些野花,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,搽一脸胭脂铅粉。白钦认得是住下村的胡四娘,就道:“嫂子有何事情?”那妇人嘻嘻地笑道:“这小兄弟可有空闲,可否来庄后大柳坡帮奴家家中挖口水井便是。”白钦问道:“嫂子,做这般事,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?”胡四娘道:“我那丈夫出外做客未回,谅奴家一介妇人,怎做得这活路。”白钦道:“恁地说,我便来帮嫂子一把,权当解闷了。”

    白钦随着那胡四娘走去下村家里,正走之间,只见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,矮篱泥墙棘荆编,豆棚架满庭中。白钦道:“嫂子,这井口要挖在何处?”胡四娘笑道:“先且不急。”转身去屋中端出一碗凉水,只道:“这天气热的烧心,喝碗水再动工也好。”白钦看那烈日当空,照得口渴当不得,喉咙里也烟发火出。便端起碗将那水一饮而尽,甘甜如醴,顿觉畅快。恰待向前,不觉自家一下头重脚轻,晕倒了,软做一堆,睡在地下。胡四娘见状,便扶着白钦到后堂空屋下,放翻在一条板凳上,就取两条绳子,连板凳绑住了。一拍手,早有一人闪出来,正是那钱顺本尊。

    钱顺见白钦到底在此,大笑道:“还是四姐主意好,法子灵,叫这厮手到擒来。”胡四娘道:“大人可别忘了奴家的赏钱。”钱顺道:“四姐放心,定差不离。”便叫屋外走进数名衙役,抬着一箱金珠进屋内,交与胡四娘。钱顺道:“你们几个可去那杨律家中搜得甚么来?”那一众衙役道:“回禀大人,我们几个搜了多轮,那房中并无他物。”钱顺听罢,惊得呆了,半晌则声不得,只是来回踱步,叫道:“怪矣!”有两个衙役正把白钦扛起来,往屋外去。只见凳头边溜下搭膊,上挂着一个亮闪闪的漆银玉佩腰牌。钱顺拿起来看时,上面雕着银字,道是“圣公永乐”四个篆书字样。钱顺看了,大为惊喜道:“有了,你们先且不要动手。不想这厮竟会是方贼余孽,真乃天助我也。”便叫衙役把一个大竹箩,扛了白钦,直抬到江州府衙里,当厅歇下。

    一见知府,钱顺早先讲了此事,知府高尧卿便道:“拿过这厮来!”众做公的把白钦押于阶下,几大盆姜汁凉水浇在脸上,才见白钦幽幽转醒。众军汉抬起杀威棒,把白钦一步一棍打到厅前。白钦大叫一声,“痛杀我也!”高尧卿一拍惊堂木,喝骂道:“你这个贼配军,本是个强盗余孽,贼心贼肝的人!朝廷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,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?”白钦大叫道:“相公冤枉,我不是贼,也不做这般的事!定有误会。”高尧卿喝道:“你这厮休赖!且把他押去一旁,叫把赃物带上堂来!”众军汉把白钦押在一旁,钱顺自那头带上两个泼皮无赖,一个唤作王端,一个唤作崔强。两个俱扮做那日剿灭的石生兵丁装束,一入堂上,当即下跪拜倒,叫道:“老爷宽恕,我等愿招。”高尧卿道:“本官恕你二人将功折罪,且从实招来。”王端便把手指着白钦道:“此人正是那在逃之人白钦,早先俺们在方腊那里便面会过的,绝无差错。”白钦听了,也自目睁口呆,只得叫屈。钱顺便把在白钦身上搜来的那枚玉佩腰牌呈在案上。高尧卿看了,大骂道:“贼配军,如此无礼!眼下人证物证俱在,如何抵赖得过?常言道:众生好度人难度。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,倒有这等贼心贼肝。既然赃证明白,没话说了!”连夜便把赃物封了,且叫道:“送去机密房里监收,天明却和这厮说话!”白钦大叫冤屈,高尧卿、钱顺那里肯容他分说。叫众军汉扛了赃物,将白钦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。

    次日天明,高尧卿方才坐厅,左右缉捕观察把白钦押至当厅,赃物都扛在厅上。喝令左右把白钦一索捆翻。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。白钦却待开口要再分说,高尧卿大怒,喝道:“这厮正是抗拒官府!左右,腕头加力,好生痛打!”众人下手,把白钦打得皮开肉绽,鲜血迸流,疼昏死去。钱顺便叫衙役拿着白钦手在罪状上画了押,按了手印。又取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钉了,发下牢里监收。当日,公人带白钦到单身房里,公人自去下文书,讨了收管。不必得说。那牢城营里甚么风景?但见:

    推临狱内,拥入牢门。抬头参青面使者,转面见赤发鬼王。黄须节级,麻绳准备吊绷揪;黑面押牢,木匣安排牢锁镣。杀威棒,狱卒断时腰痛;撒子角,囚人见了心惊。休言死去见阎王,只此便为真地狱。

    且说白钦自到单身房里,早有十数个一般的囚徒来看白钦。为首一个健壮汉子道:“好汉,你新到这里,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,特地报你知道。此处的管营、差拨都不比别处,那两院押牢节级唤作张阿龙,更是这里一方霸王。他本是一泼皮无赖出身,因会阿谀谄佞,竟做了吏员。到任以后,平日里狐假虎威,最爱诈人钱财。自古道:世情看冷暖,人面逐高低。若遂他心时,万事皆休;倘或惹恼了他,便有千般手段教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往日里,多少好汉到这营内,白白送了性命。你若有人情书信并钱物时,提早将出来。包裹里若有人情的书信并使用的银两,取在手头,少刻差拨到来,便可送与他。若吃杀威棒时,也打得轻。若不得这人情时,那一百杀威棒,轻则卧床不起,重则登时结果了性命。岂不闻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我们只怕你初来不省得,通你得知。”白钦道:“感谢哥哥指教我。不知高姓大名,为何到这里?”那汉子道:“俺姓周,双名春华。本是山东兖州人氏,自幼家贫,便背井离乡与大户人家做苦工。一日不慎失手,将那筑房的木材坠下来,砸死了人,被流配到此处死牢里,如今已有半载有余了。”白钦道:“看来是同病相怜之人。小弟白钦,睦州人氏,自小没了父母,沿街乞讨为生。多亏父老乡亲资助,混个温饱到长大成人。如今我身边也略有些东西,若是他好问我讨时,便送些与他;若是硬问我要时,一文也没!”又一个瘦长汉子向前道:“好汉,休说这话!古人道:不怕官,只怕管。在人矮檐下,怎敢不低头。只是小心便好。何况自古邪不胜正,天佑善人。哥哥一表人才,不同我等常人,必有出头之日。”白钦正欲再问那汉名姓,只见人群中又道:“差拨黄官人来了!”众人都自散了,白钦独一个坐在单身房里。

    只见当时狱卒开了牢门,差拨大摇大摆走将入来,问道:“那个是新到囚徒白钦?”白钦道:“小人便是。”差拨笑道:“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,何须要我黄尧开口说?若是晓事,便拿些觐见礼与本官。”白钦见问,忙起身拿出五两银子,向前陪着笑脸道:“差拨大哥,些小薄礼,休嫌轻微,还望照顾则个。小人另有十两银子,劳烦差拨大哥送与管营。如蒙看顾,大恩难忘。”那差拨黄尧见白钦这般识相,便笑道:“兄弟,我也闻你是江南举事的好汉,扬州除害的英雄。日后遇赦还乡,定能飞黄腾达。之后若是要打杀威棒时,你只推说棒疮未愈,暂乞寄打。那管营也与我混得厮熟,我自来为你说话。”白钦道:“多谢照顾。”当时差拨收了银子,离了单身房,自去了。

    不多时,牌头将白钦引到点视厅前,除了行枷参见。见那个姓王名朝的管营居中正坐,满脸怒气。王朝道:“你这新到囚徒,可知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:新到配军,须吃一百杀威棒。左右,与我追去背起来!”白钦告道:“小人入狱前曾于路上吃了脊杖,棒疮未愈。望大人怜悯,权且寄下这顿棒。”说罢,对那黄尧使个眼色。不想黄尧却闭着眼,不发一言。王朝拍案大怒道:“放屁!你自棒疮未愈,干我鸟事?左右与我照打不误!”

    看官,白钦原已将银子与了黄尧,为何却不相救?原来这厮是个狼心狗肺之徒,素常以捉弄犯人为乐。那日独自觅下十五两银子,并未打点管营,反进谗言说了白钦许多不是。那王朝本就没甚好气,听得黄尧这般说,勃然大怒,便要狠狠拷打白钦。白钦情知不妙,只得忍了那口气,低头受打。

    当时军汉拿起棍来,却待下手,只见牌头施瀛朔叫道:“节级大人驾到!”王朝、黄尧听了,骤然变色,飞也似奔到点视厅口,躬身相迎。那王朝笑涔涔的道:“节级大人诸事繁忙,今日甚么风把大人吹来了?”张阿龙道:“今日闲暇无事,特来牢城营一看。适才何事大发作,把我惊动了。”王朝赔笑道:“却无甚事,乃是一个新到配军,谎称棒疮未愈,想逃那一百杀威棒。小人正待打这厮,不想惊扰了大人。”张阿龙听罢,走到白钦面前相了一相道:“你这天杀的贼配军,身上棒疮可真未痊愈?”白钦只好道:“小人确实棒疮未愈,禁不得打。”张阿龙道:“我看这人面色苍白,身材饥瘦,定是实情。权且寄下这顿杀威棒,只送些常例人情与我便是,日后再作计较。”当时喝叫军汉收了棍棒,把白钦带回单身房里歇息。

    众囚徒又一哄而上,只见周春华笑问道:“好你个白钦,竟真把杀威棒寄下了。你莫不有甚好相识书信与管营么?”白钦道:“并不曾有。”瘦长汉子道:“若没时,却真倒是吉人自有天相么?寄下这顿棒,不是好意。听兄弟一句说,他们晚间必然来结果你。”白钦道:“怎地来结果我?”众囚徒都道:“他到晚把两碗干黄仓米饭和些臭鲞鱼来与你吃了,趁饱带你去土牢里去,把索子捆翻,着一床干藁荐把你卷了,塞住了你七窍,颠倒竖在壁边,不消半个更次,便结果了你性命,这个唤做盆吊;再有一样,也是把你来捆了,却把一个布袋,盛一袋黄沙,将来压在你身上,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,这个唤土布袋压杀。”白钦听罢,暗暗心惊。

    众人说犹未了,只见牌头施瀛朔托着一个盒子入来,问道:“那个是新配来的白钦?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。”白钦看时,一碗米饭,一盘肉,一盘青菜。又是一大碗汤水。白钦寻思道:“敢是先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,再来对付我?我且吃饱了,却去理会,便死也做个饱鬼。”白钦吃罢,那人收拾碗碟回去了。白钦坐在房里寻思,自己冷笑道:“看他怎地来对付我?”不多时,施瀛朔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,一个提着浴桶,一个提一大桶汤来,道是请好汉洗浴。白钦寻思道:“我一时不与那狗官贿赂,不想他直如此心急,早晚必来纠缠。且落得洗一洗再作理会。”两人安排倾下汤,白钦跳在浴桶里面洗了一回,随即送过浴裙手巾,拭干了穿了衣裳。自把残汤倾了,提了浴桶去。见窗子上天色已晚,放倒头便自睡了。一夜无事。

    次日一早,王朝、黄尧、施瀛朔三个却一同来了。王朝先屏退二人,笑问白钦道:“你这厮可知昨日节级大人因何免你一百杀威棒?”白钦道:“小人不知,只待早死。”王朝道:“兄弟有福了。那张阿龙闻知你是个大丈夫,男子汉,英雄无敌,敢与人同死同生。要叫你做他亲随梯己人,早晚禀告上官,将你赦罪。我等在他手下厮混这么多年,也没这个福分。”白钦大喜,连连称谢,王朝自回去了。

    自那日起,接连数日,白钦每日送些常例人情,每日都有人为他送饭洗浴,收拾被铺。又得了特许,可以出牢四处闲走。只见一般的囚徒都在外面,造船、割草、喂马,各有其分。内中有几个囚徒,与白钦最为相投。头一个周春华,此前已是说过了;瘦长汉子名叫高明,从小不爱读书史,只爱刺枪使棒,为人打抱不平,犯事入狱;一个姓米名宣,厢军弓手出身,却是恶了官长被陷害下狱;又有两个名叫具奥、郝南,曾在富户家中做仆人,因醉酒调戏主母,家主不肯见容,也告官抓到江州牢里。白钦见他们都是苦命人家,又因此前结识的友人无一个在此处,都以兄弟视之。每日一同饮酒解闷,互诉衷肠,不在话下。

    再说外面江洪向高尧卿进言道:“近日传言,有扬州在逃官弁者,似是这白钦其人,当上奏大理寺卿稽核为好。”高尧卿道:“干却鸟事,这白钦乃是方贼余孽,人证物证俱在,还需费甚么?”看官需知,入仕初时,江洪便与高尧卿、钱顺彼此友善,尝为昆弟之交,每论一二即有所出,也必偕之。及至此事,江洪却颇不直高尧卿其所为,何也?

    原来这江州早时曾有妖人成秀自立伪王,胁迫百姓,攻打城池,其中却有一人,名唤郜云官,早萌贰志,暗中与人使书诣营乞降。乃乘单舸舟船会江洪、高尧卿等人於湖上,表明心意,高尧卿令其斩成秀首级以献,立誓不杀,江洪为证。未几多日,郜云官杀成秀而投,高尧卿却违诺而杀郜云官,江洪大惊,手捧郜云官首级而哭,此生誓不再与高尧卿出谋。眼下又见高尧卿要立判白钦,只道是有旧事再现,故而百般挠阻。钱顺见高尧卿如此表态,也道:“蓄意谋反,按律当斩,江兄不必多虑。”高尧卿见此,也不再听江洪申辩,传令择日处斩白钦。江洪大为气恼,又争辩不过,便出府衙直奔杨律庄上。正逢着杨律去收岁钱归来,江洪道:“杨家主,大事不好了!”杨律见是江洪,又做了一礼道:“原是江兄来此,怎会这般急促?”江洪喘了几口大气,张开手掌,就在杨律面前说出一席话来。这一下,有道是:天目山前水啮,心地脉上危机。

    正是:潝潝訿訿,亦孔之哀,路堑之外定有域还。毕竟这江洪对杨律说出甚么话来?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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